(原文發表于7月10日,內容為蒙特雷茲-哈雷爾的親筆)
在這個聯盟里,球員們很快就能得到一個單詞的簡介,一些容易被人們接受的標簽。就像有些球員會被貼上“玻璃體質”的標簽,人們反而并不去關心這些球員是怎么受傷的。另一些球員可能在球隊里被某位教練踢了出來,現在他們就成了頑固不化的“刺頭”。
我能想象人們會怎么說我。
我敢打賭,不會是什么好詞。我敢打賭,人們不會談論到那位在泥濘中掙扎,不接受施舍的球員。他必須為每一分鐘的上場時間而戰,他最終一分鐘一分鐘地攢夠了八年的NBA職業生涯。我敢打賭,人們不會提到哈雷爾是如何從路威身上學會了成為一名最佳第六人,如何成為一名成熟的老將,如何堅持日復一日的訓練,直到最后覺得自己是最棒的……但即便如此,你也要明白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經歷,明白這不是什么電子游戲,這也不是什么通往榮耀之路的小游戲,你只需打敗固定位置出現的反派即可。這可是NBA,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角色,這是一項工作,有些人永遠也搞不清楚這一點。而蒙特雷茲-哈雷爾呢?他對職業生涯的這一部分感到很自豪,但我敢打賭,人們不會談論這一點。我敢打賭,人們不會談論那個成為NCAA總冠軍、最佳第六人得主、以團隊為重的拼命三郎哈雷爾。我敢打賭,人們不會談論哈雷爾和路威、貝弗利一起大喊“我們不是替補球員,我們是板凳匪徒!”我敢打賭人們不會談論這些。
因為在NBA里,當人們評價你的時候,并不是看你的優點,不是看你的整個經歷,也不是看你最好的一面。而是要把你簡化成一件事,一個你無法改變的觀點。對我來說,這就是我為了成為那個必須成為的頑強球員所付出的一切,包括好的和壞的,而人們只是把這簡化成了一個單詞的標簽:
“包袱。”
老兄,你以為我不知道人們是這么說的嗎?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誰,不知道別人是怎么看你的,你的人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。我知道誰惹我,誰不惹我,你明白嗎?這很好,但問題是,很多時候在人們并沒有真正惹我的情況下,我無法為自己發聲。人們只是從頭條新聞和流言中了解到一些情況,他們把我推上了TMZ、ESPN以及世界上所有的新聞網站,但從來沒有人回過頭來問哈雷爾是怎么想的。
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,每個人的成長經歷都不盡相同,我明白這一點。但我知道,歸根結底,這是我個人經歷的一段旅程。所以,如果你因為自以為了解的東西而要把我全盤否定,至少也先讀一下我想要說的話。
我當初真不該回到復賽園區,如果你真的想聽我說實話,我就應該待在家里,告訴球隊:“精神層面上我無法滿足你們的要求,我做不到,所以我最好還是待在家里,哀悼我祖母的離世。”但在接到球隊電話的一段時間后,我想還是先把這破事做完吧。如果坐飛機,我就得被隔離,所以我開了12個小時的車,從北卡羅來納州的落基山回到了奧蘭多。
我回來了,此時球隊(快船)基本上已經進入季后賽狀態。快進到與掘金的系列賽里,球隊安排了一個戰術,每個人都要從一號位換防到五號位。然后在比賽中,意外情況就發生了。當時是我和保羅-喬治防守賈馬爾-穆雷和約基奇的擋拆,對手掩護出現時,我喊道:“換防!”可是此時喬治仍然在設法擠掩護。于是約基奇直接向中路發起進攻,輕松投籃得分。里弗斯教練就這樣喊出了暫停。
往替補席走去的路上,我沖喬治說:“兄弟,那里要換防啊!喬治。”
他的反應是:“不,我覺得……”
我直接打斷了他:“兄弟,別你覺得了,那里就是要換防,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做,就你不知道。”
然而喬治回懟我道:“嘿,你怎么能這么跟我說話!”
好了,比賽進入暫停,其實我想得很簡單。真TM混蛋,我覺得很多人不喜歡我的原因就在于此。歸根結底,球場上的每個人回到復賽園區,一是為了養家糊口,二是為了球隊,為了集體,為了這座城市。實話實說,在安葬完我的祖母之后,我回到復賽園區就是為了這些。祖母養育了我,也是我開始打籃球的原因。那時候我的精神狀態糟透了,只是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。
好吧,正因如此,我當時就當著教練和所有人的面對喬治說:“我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的,兄弟,你不該這樣的,你錯了,你大錯特錯。”
現在回想起來,我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沖動做得太過分了。我知道NBA是一門生意,你不能對明星球員那樣說話。但當你正經歷悲傷時,你只能關注到眼前的一切。
從那之后,一切都糟透了。我們最終在季后賽第二輪輸給了掘金,鏖戰了七場比賽。那年夏天,快船給我發了一條短信,內容大概是:“感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……但是我們要換一個方向了。”
我連續三年進入年度最佳第六人獎的討論范圍,前兩年入圍最終候選人,第三年我就贏得了這個獎項,但在那之后我卻沒有得到快船的續約合同。
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想進入NBA,讓我的祖母感到欣慰。她為我和我的家庭所做的一切,比金錢能買到的任何東西都要珍貴。我們之間的關系無法形容,沒有她,就沒有我,就這么簡單。
很久以前我就被逼著長大,兄弟。我知道什么是來自家庭的愛,我從未質疑過這一點。但同時,我也明白了什么是掙扎。我經歷過什么是只有一雙鞋,我經歷過同一頓飯的剩菜反復吃。我見過有人中槍,媽的,我還被人用槍指過。我經歷過很多不能說的爛事,在我經歷的那個年紀,本不該經歷這些的,但我都經歷了。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?在給家人買房子之前,我們一直住在流動房里。家里九個人住在一起,我祖父祖母、爸爸媽媽、姑姑們和我的兩個弟弟。
我的祖母在治愈這個世界,我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,她就像個英雄一樣。祖母的眼睛有部分失明,身體存在慢性疼痛、高血壓等一系列問題,但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些,因為她每天仍然面帶微笑,在家里說說笑笑。從小到大,只要我在祖母家,總能看到各種類型的籃球架,無論是蹣跚學步時期用的那種,還是掛起來的那種,或者是其他類型,總之籃球就在我身邊。我別無選擇,只能愛上它,它幫助我與祖母建立了聯系,我非常珍惜。
我記得當時球隊剛結束在復賽園區的訓練,我拿到手機時,看到了很多信息。爸爸、姑姑和弟弟們都給我打過電話。我的女朋友也給我打過電話,留過言,她是我第一個回電的人,她讓我快點過來,因為我祖母住院了。我當場就癱倒在了健身房里,我需要立刻坐車趕回酒店,但我就坐在健身房那里哭了10-15分鐘,我真的無法控制這種情緒。祖母到了離開的時間了,失去一個你愛的人是很痛苦的。如果是因為某種疾病,你會想,我們本可以戰勝它。但如果只是簡單的時間問題,你就會覺得到底是誰的錯?為什么摯愛之人要離開?究竟是為什么?
當我趕到北卡羅來納州時,我的祖母已經在接受維持生命治療。和走到生命盡頭的祖母待在一起時,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。就像無論她在哪里,我都和她在一起,漂浮在生與死之間的那個空間里。到了我們必須決定是否拔掉插頭的時候,我想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之一。在祖母離開人世之前,我都沒能和她好好聊聊天,沒能最后一次對她說我愛她,感謝她為我所做的一切。直到今天,我對此還耿耿于懷。有時候坐在某個地方,或者和孩子們一起看動畫片,如果里面有老奶奶的鏡頭,我就會忍不住哭出來。
當然,我可以去做心理咨詢,做這個做那個,我都試過了。但出于某種原因,這一切只會讓我的記憶反復回到那家醫院。唯一能幫到我的就是看著我的孩子們,我知道我的祖母會看著他們,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們。如今,我有兩個依靠我、叫我爸爸的孩子。無論世界上發生什么,我知道他們都會愛我。每當我走進房間,他們兩個就會跑過來大喊“爸爸!!!!”,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。
我這種球員只要一上場,就成了個怪物,不會去思考其他的事情,大腦進入了另一種模式。我是一個只為勝利而戰的人,但至于比賽之外的我是什么樣的人?我覺得沒人了解我的那一面,部分原因歸咎于我的性格。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跑到攝像機前的人,我明白做好工作更重要。在現實生活中,我其實是個悠閑的人。就像我說的,我是個父親。我對老式汽車情有獨鐘,收藏球鞋也很瘋狂。我家后院有一個三英畝寬的池塘,我一有空就會去那釣魚。同時我還是一個企業家,這就是我遠離賽場時的樣子。
但我也是一個在生活中經歷過一些糟糕事情的人。
我很欣賞里弗斯教練和助教卡塞爾的一點是,他們總能看透這一切。他們沒有因為在復賽園區里發生的事而指責我,也沒有因為我在黃蜂的遭遇而打擊我。
2022年我在黃蜂效力時,警察在我車里發現了大麻,然后給我開了一張罰單。他們問了我很多關于NBA的問題,我告訴他們約基奇是最難防守的球員,至于這個混蛋為什么難防我可不會說,你明白嗎?然后我便開車去了路易斯維爾,繼續我的一天,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坐在警車里面。
但當靠邊停車的視頻流出后,這件事就被炒得沸沸揚揚。我看到新聞上說有三磅(1.36千克)重大麻,其實還不到一磅(454克)。我看到的新聞都是關于“販運”的,販運?我甚至都沒和我的朋友們分享,完全是我私人使用的。不管怎么說,這都不是媒體想要描繪的畫面。但這無論如何對球隊來說都不是件好事,我理解。從那以后,黃蜂就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。
里弗斯教練和卡塞爾助教當時都在76人工作,當案件的所有問題都得到解決,并被降級為輕罪時,76人向我拋出了橄欖枝。在我簽約之前,76人和我就使用率和角色進行了非常透明的對話。但當我到了那里,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,這讓我很失望。當然,球場上情況已經有所不同,計劃也永遠趕不上變化,這一點我理解。但老實說,我只是覺得76人沒有很好地將我的角色傳達給我。所以我和教練在賽季中期吵了起來,到了后來,每當我把車停在體育館門口時,我就開始厭惡進入這個球館了,這種感覺很難受。但是請相信我,我在76人依然全力以赴,每一天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,只是在那個賽季結束后,我在精神上已經找不到歸宿了。
去年夏天的這個時候,我正在進行常規的休賽期訓練和比賽。有一天,我去找訓練師,因為我的膝蓋腫起來了,結果檢查發現前十字韌帶和半月板撕裂了。我和訓練師看了他做的造影后,我坐在那里就哭了起來。然后我開始給我需要聯系的人打電話,通知他們。當時,我和76人的合同談判正處于灰色地帶,我覺得可能一切都結束了。
就像連環炸彈一樣,我先是失去了祖母,不得不在復賽園區里為她哀悼;然后我在黃蜂又遭遇挫折,不得不因為場外的一些事情而錯過比賽。最后,我終于和那些我以為理解我的人,理解我的球員待在一起了,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。轉瞬之間,一切都消失了。突然間,我開始不得不面對這些我無法安放的情緒。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,因為我最想依靠的人已經不在了。
有一天晚上,同樣是那些黑暗的日子,我走進浴室,看著鏡子里的自己,我都快認不出來了。眼中只有一位正在追逐幽靈的人,追逐我祖母的幽靈,追逐作為一名球員時的自己,追逐那些錯失的機會。我通過努力工作建立起了自己的名聲和家族榮耀,一步一個腳印戰勝每一個挑戰,這就是我所知道的。但你想知道一些現實的情況嗎?在這個聯盟里,我這種角色的球員就是個工人。球星、教練、總經理,他們掌握著這個聯盟的核心利益,而我只是個打工仔。
望著浴室里的那面鏡子,伙計,我意識到了一些事情。我需要擺脫肩膀上的煩惱,人們常說“不會后悔”做過的事情,我并非如此,上帝知道我后悔做過多少事情。在我這個年紀,我可以直言不諱。我已經30歲了,當然會有一些不應該做出的決定,有一些不該去的地方,還有些話說得太過分了。但生活里的每分每秒,我都會跟隨內心的感受,并堅持下去。當這一切后悔的事情都發生了之后,我還是希望照鏡子的時候能看到一個我為之自豪的人,并接受那個一路走來的自己。
我必須坦誠的一件事是我身上確實有包袱。后悔是其中的一部分,但我一路以來的所有收獲也是身上的包袱,那些我克服逆境之后的收獲,你能理解嗎?是的,我在球場上的拼命競爭給我帶來了一些包袱,膝蓋受傷帶來了包袱,有些時候的行為方式或某些時刻的身份也給我帶來了包袱。但如果這一切,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我。我不會想著去卸下這些包袱,也不會讓這些包袱重塑真實的自我,我也不會變成能夠忍受悲傷、以全新的視角去看待NBA事情的哈雷爾。我的看法是,如果你將身上的包袱視為負面因素時,你就抹去了從中帶來的好處,你會錯過這些包袱給你帶來的智慧。
過去的一年時間讓我眼界大開,我意識到我還沒有準備好放棄籃球比賽,我的油箱里還有很多油。經歷了一個艱難的賽季,膝蓋遭遇了傷勢,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。伙計,人們不能就這樣忘記我,哈雷爾不會以這種方式離開的。
我離開聯盟的方式一定是這樣的,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球場上。八年來,我每天晚上都在球場上付出所有,這是我理解中唯一的打球方式。我已經準備好再次成為那個拼命的家伙,那個以團隊為先的家伙,那個板凳匪徒哈雷爾,那位無畏的戰士。我的職業生涯里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到,我還有很多目標需要我去努力達成。
但是現在,我望著鏡子,過去的自己是我唯一想成為的人。每個人都會繼續說他們要說的話,但至少我希望現在你能站在我這邊。如今的我更加了解自己的處境,以及過去的那些經歷,我了解自己身上的包袱,以及包袱給我帶來的一切,包括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。我對此非常滿意,我可以繼續前進了。
我已經準備好看看,我究竟能成為什么樣的人。
原文:Montrezl Harrell
編譯:李太白